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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涩的伊索寓言

2000-08-23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赵武平 我有话说

说到狐狸和葡萄,没有谁不会想到“酸”。但在避“滥熟”就“古雅”的知堂笔下,只取一个“生”字,译文顿时别开局面———“这是生葡萄”。择字与众不同,别致译风就能逸出。周作人擅长此道,其译文故而脱俗。

《全译伊索寓言集》(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年1月初版,173页,9.80元)属旧译新刊,系“苦雨斋译丛”之一。该书曾易名《伊索寓言》行世,译者署名周启明。1960年12月,周应曹聚仁邀约,撰著多年后集成《知堂回想录》的连载文章,内有《我的工作·三》,是文起首说,“一九五零年一月,承蒙出版总署署长叶圣陶君和秘书金灿然君的过访,叶君是本来认识的,他这回是来叫我翻译书的,没有说定什么书,就是说译希腊文罢了。过了几天,郑西谛君替我从中法大学图书馆借来一册伊索寓言,差人送了来,那是希腊文和法文译本,我便根据了这个来翻译;这就是我给公家译书的开始。”4年后,周开列《解放后译著书》要目,也涉及此书,谓:“伊索寓言据法人EmileChambry编校原本译出。一九五五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,一九六三年第二版。”(《周作人批评文集》,珠海出版社1998年10月初版,页371)三四年前,我有过周译目录复印件,知其在篇目上,较通行的《伊索寓言》(罗念生、王焕生等译,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初版)多,是迄今所收寓言最齐全的中译版本。个人当年私下以为,周译若能重见天日,其他译本则可淘汰。然而,此次对勘两种汉译,兼及1989年美国“儿童经典”版路易斯·希尔(LoisHill)编英译本(Aesop’sFables,Children’sClassics),却证实我并无先见之明。周译自有价值,可无以取代旁的译本。

伊索寓言无“定本”,周氏的“全译”,只是对个别版本的完整翻译。他的底本没有收尽一切伊索寓言。参阅亚里士多德和利玛窦著作,能发现一个事实,即许多归于伊索名下的古代希腊寓言,并未全部汇集于某一版本。其实既无收全可能,也无收全必要。周译358则,罗译330则,英译198则,三者内容重叠居多,但也各具别版不载条目。英文版中有《秣桶里的狗》一篇,两种中译均无收录。而且,不同版本寓言,故事情节或可相近,但寓意或“教训”却相去甚远。以搅河水扰近邻的渔夫为例来说,几个版本寓意差别各异。周译“这就是说,由许多政党首领使他祖国发生事故,也正是那么做的”(《(打水的)渔人》,页13),近于罗译“同样,城邦的政客们在把祖国引向动乱时也是这样干的”(《渔夫》,页13),然殊于英文版“你活,也要让别人活”(Liveandletlive,页44)。比较各版寓言异同,可推知编译者所取手段,事实上取决于其所处社会文化背景。人民文学出版社在70年代以罗译易周译。斯时周为“反动老作家”,译文当须删汰。这只是一种揣测。不过,罗译删去原版中16则“无意义的”、“低级趣味的”和“《圣经》里的”寓言故事,已足隐示其时森严文禁的威风。但兴许还有另外的原因,即周译用字过于生僻,无以迎合流行阅读口味。即使以今天眼光衡量,罗译仍比周译更易为普通读者接受,起码其中没有类似“元行”(《杀人的凶手》,页20)、“宴享(飨)”(《吃了胙肉的小孩》,页128)、“游惰”(《小母牛与公牛》,页41)、“审择”(《旅行的地阿该呐斯》,页44)、“贴邻”(《宙斯与普洛美斗斯与雅典那与摩莫斯》,页54)、“过恶”(《宙斯做判官》,页55)和“怯汉(的兔子)”(《狮子的王国》,页83)等今天废而不用的旧词;对比“弓京”(《断尾巴的狐狸》,页19)与“捕兽器”,“萧闲”(《蚂蚁与蜣螂》,页105)和“闲散”,“蜣螂”和“屎壳郎”(《鹰与蜣螂》,页2),罗落笔所选,自是后面的通俗字词。周取前舍后,择用僻字和拙句,无疑生涩难解。这却正是他的追求所在。他有一条译注,可见从侧面作证:“一三一、半神半神即英雄,因英雄字用得太滥熟,故用此名,神话中的英雄大都是人神和合而生,故云半神(hemitheos)。”(页161)这里所说的舍弃“滥熟”字词,就明言他不愿译文投好流俗。周视寓言为“经”,比若《圣经》,认定行文须言简意赅,避却冗词赘句。这种见地始于留东年代,他有《我的复古经验》曾云:

《新约》在中国有文理与官话两种译本,官话本固然看不起,就是文理本也觉得不满足,因为文章还欠“古”,比不上周秦诸子和佛经的古雅。我于是决意“越俎”来改译,足有三年功夫预备这件工作,读希腊文,预定先译《四福音书》和《伊索寓言》,……(《周作人传》钱理群著,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0年版,页141)

论者分析周氏散文,判定有“文言色彩”是其特点之一(《人在旅途:周作人的思想和文体》,黄开发著,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年7月初版,页127)。在某种程度上说,这也是其译文一贯的特色。陈子善兄编《如梦记》(文泉子著,周作人译,文汇出版社1997年6月初版,页194-95),说他译书前就“想以理解的心,运笨拙的笔”来传达原著趣味。我看此话同样适用他译伊索。周译应属曲高和寡之列。

所以,我曾对朋友说,周译伊索意义在版本而非其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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